柳卓壽，山東青島人。1949年，他跟隨在國民黨當官的姐夫去了臺灣。1983年，柳卓壽輾轉美國回到大陸?；貋頃r，82歲的老母親已經(jīng)老糊涂了，認不清誰是誰。幾天后，柳卓壽準備回臺灣，守寡等了他34年的老伴叮囑道：“孩子他爹，你要是覺得為難，下次就別回來了！”
圖：被服廠
解放前，柳卓壽在青島的一家被服廠當縫紉工。1949年5月，他去隔壁村的姐姐家走親戚，趕上國民黨抓壯丁。22歲的柳卓壽很瘦弱，家里還有個不滿周歲的兒子，生怕被抓走，就躲在姐姐家不敢回家。
當時，柳卓壽的姐夫在國民黨部隊當連長。姐夫回家后，勸小舅子柳卓壽，“總是躲也不是辦法，與其被抓走，不如跟我去臺灣，到時候還能有個照應！”前幾天，姐夫回家告訴柳卓壽和他姐姐，“上級要把部隊調到臺灣，過段時間就回來！”
在姐夫的勸說下，柳卓壽跟著姐夫走了。由于走得太急，都沒來得及回家說一聲。
來到臺灣后，柳卓壽在部隊待了一年就受不了了，退伍后去了一家被服廠，做起了老本行。臺灣經(jīng)濟不景氣，勞動強度高，工資低，柳卓壽勉強能維持溫飽。幾年后，柳卓壽辭職開了一家裁縫店。由于不懂經(jīng)營，沒多久就倒閉了，攢的錢都打了水漂。在姐夫的接濟和幫助下，柳卓壽又在臺北開了一家西服店。
臺灣這時剛剛穩(wěn)定，大街上沒有多少西服店。柳卓壽的生意越來越紅火，慢慢在臺灣站穩(wěn)了腳跟。穩(wěn)定下來后，柳卓壽忍不住開始想家，想母親、媳婦和孩子。然而，對于當時的臺灣人來說，回家是一種奢望。
沒多久，有人上門來給柳卓壽說媒?？紤]再三，柳卓壽認為，既然回不去了，就得找一個人分擔壓力。對方是臺北人，比柳卓壽小9歲。結婚那一年，柳卓壽29歲，臺灣的太太才20歲?；楹?，兩人有了2個兒子和1個女兒，柳卓壽的生活也算是穩(wěn)定了下來。
圖：50年代的臺灣婚禮
80年代后，兩岸交流越來越多，不斷有老兵托國外的朋友和老家的親人聯(lián)系。柳卓壽的西服店開了幾十年，認識不少經(jīng)常要跑國外的朋友。于是，他也托這些朋友幫忙打聽老家親人的下落。
1982年，柳卓壽的美國朋友給他寄來了一封來自老家的家書。柳卓壽從信中得知：母親和姐姐還健在，父親已經(jīng)去世，媳婦帶著唯一的兒子留在家里沒有改嫁。
接到信后，柳卓壽迫切的想回家看一看?？僧斉_灣太太得知他在大陸的媳婦還沒有改嫁時，就開始不高興了，但是又沒有表現(xiàn)的太過明顯。當柳卓壽提出要回大陸時，臺灣太太非常大度的表示支持，并且說：“老家人等了你這么久，回去看看是應該的！”
由于臺灣和大陸還沒有通航，柳卓壽計劃先去美國，再坐飛機去日本，最后從日本坐飛機回大陸。臨走前，一直支持他回家的的臺灣太太突然抱著柳卓壽的胳膊哭了，臺灣太太說：“你不會走了之后不回來了吧？”柳卓壽說：“我在臺灣生活的時間比在大陸生活的時間還要長，你放心，我一定會回來！”
1983年，56歲的柳卓壽，回到了闊別34年的老家。
三十四年未見，全家人都變了樣。兒子長得比他還高，早已經(jīng)娶妻生子。媳婦也老了，年輕時，媳婦一副高挑、水靈的模樣，如今卻被憔悴所替代。然而，最讓柳卓壽痛心的還是他82歲的老母親。
圖：臺灣老兵回家
柳卓壽母親的身體非常硬朗，可腦子已經(jīng)糊涂了。聽老伴說，母親犯糊涂時，經(jīng)常出門瞎溜達，走遠了就找不到家門。時間長了，母親倒是不再往外走了，而是經(jīng)常在院子中來回踱步，或者抬頭盯著天空，一看就是小半天。
柳卓壽拉著母親的手，淚流滿面地說，“娘，我是壽兒，我回來了，您還認得我嗎？”母親端詳了他半天，甩開了柳卓壽的手，嘟囔著回到了屋里。柳卓壽跟在母親后面，一邊哭一邊喊，“娘，我是壽兒，我回來了。你要是認出我來了，就叫一聲我的名字吧！”
旁邊站著的媳婦，心疼得直掉眼淚，安慰著柳卓壽，“咱娘老糊涂了，她早就不認識誰是誰了。你才剛回來，慢慢和她說說話，興許還能認出你，她是想你想瘋了！”
回來后，柳卓壽哪里都沒去，整天跟在母親旁邊。和母親說他小時候的事情，年輕的事情，相親的事情，結婚的事情……一連說了十幾天，有一天，母親看柳卓壽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，抱著兒子的臉說，“嘿，你是壽兒，是我那個去了臺灣的壽兒嗎？”
柳卓壽喜出望外，他以為母親清醒了，趕緊去叫老伴，“老伴，快來，快來，咱娘認出我來了，他還知道我去了臺灣”。等老伴兒從廚房跑過來時，母親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。此后，母親仍然像以前一樣時而清醒時而糊涂。
圖：老人照片 非事件主人公
為了同母親親近一些，柳卓壽守著母親睡了幾宿?？擅康酵砩希赣H總是把臉側到另外一邊，也不脫衣服，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。柳卓壽沒在意，以為母親病了之后一直這樣。
幾天后，老伴偷偷跟柳卓壽講：“咱娘昨天悄悄問我，說睡在她旁邊的是誰？吃咱家的，喝咱家的，也不知道回自己家。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脫衣服睡覺?！敝钡竭@時，柳卓壽才知道母親根本不知道他是誰，還以為是走親戚的！
為了能讓母親睡個好覺，柳卓壽搬到了老伴的屋里。幾十年沒見，兩人有說不完的話。他向老伴坦白說，“老伴，有件事情不能瞞著你。我去了臺灣后，又娶了太太，還生了三個孩子”！老伴聽后，平靜地說道：“這樣也好，能有個人照顧你！”然而，躺在同一張床上的柳卓壽，分明能感覺到老伴的身體在顫抖。她在盡力控制自己，不讓自己哭出聲來。
柳卓壽的老伴是個性格內(nèi)向的人，年輕時就如此。為了等待柳卓壽，老伴含辛茹苦地將兒子拉扯長大。送走了柳卓壽的父親，又要照顧癡呆的老母親。想起這些，柳卓壽內(nèi)心充滿了愧疚。這時，柳卓壽又想起臨走時，臺灣太太的擔憂——害怕柳卓壽被大陸的媳婦拽住不放。如今看來，臺灣太太多心了。
期間，姐姐得知柳卓壽回來了，趕緊跑來問她丈夫（國民黨連長）的下落。柳卓壽告訴姐姐說，“我們到了臺灣后的第四年，姐夫就得病死了?！蓖瑯拥攘艘惠呑拥慕憬?，受不了這樣的打擊，回去后就中風了，沒撐到柳卓壽第二次回來就病逝了。當然，這都是后話。
圖：80年代老照片
柳卓壽此次是偷偷回來的，不能讓臺灣當局知道他來過大陸。所以，待不了多長時間，家里人給他買的東西也不能帶回去。走的那天下午，一直不怎么認識他的母親，竟然給他塞了一包水果糖，還說：“拿好糖果，回去帶給你孩子吃！”柳卓壽以為母親恢復了記憶，連忙喊娘?？赡赣H的眼睛仍然看不出任何光彩。
多情自古傷離別，要走了，一直沒怎么流過眼淚的老伴，一邊叮囑柳卓壽路上小心，一邊不斷擦拭眼淚。坐在出租車里，柳卓壽不停地對車旁的老伴揮手說，“回去吧，我有機會就回來看你們！”車子還沒發(fā)動，老伴突然抓住柳卓壽伸出窗外的手，哭著說，“孩子他爹，你要是覺得為難就別回來了，忘了這個家，我和你兒子能過下去！”
老伴的話如同一把利劍，狠狠地插在了柳卓壽的胸口。他想回一句，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。此時，司機師傅已經(jīng)等得不耐煩了，回頭催促道，“你到底走不走？”看到司機師傅著急，也為了讓柳卓壽安心上路，老伴轉頭就朝村子的方向回去了。車子發(fā)動后，柳卓壽伸出頭往后看，卻已經(jīng)看不到老伴的身影。
回到臺灣后，太太非常高興，可柳卓壽的臉上始終沒有笑意。發(fā)現(xiàn)異常后，臺灣的太太有點不高興了，她說，“讓你回家是想了結你的心愿，回來就能安心生活了。沒想到還是這么坐立不安，臺灣這個家就不能留住你的心嗎？”
對于柳卓壽而言，不怪太太，不怪孩子，怪的是他的血，他的根，早已和大陸緊緊牽連。
1984年，柳卓壽再次通過到美國旅游的方式回到了內(nèi)地。這次回來，母親更加糊涂了。不管誰叫她都不理，在院子里面一站就是半天。為了給母親看病，柳卓壽也請了不少醫(yī)生。醫(yī)生看完后都搖搖頭說，“不行，老人年齡太大了，看再多醫(yī)生都沒用，只能慢慢耗！”
圖：老照片 非事件主人公
沒多久，柳卓壽又要回去了。當時已經(jīng)是秋天，風很涼，柳卓壽擔心母親著涼，就把母親扶進屋。還沒進屋，母親就問他，“你走了還會回來嗎？”柳卓壽有些意外，他以為母親好了，連忙說，“娘，只要你老人家還活著，我就一定回來！”柳卓壽說這話的時候，他母親笑了?？蓻]過幾秒，表情又恢復了平靜。
走的那天，柳卓壽看著站在院子當中望著天空的母親，上前輕輕抱了一下。83歲的老母親，在柳卓壽的懷中沒有一點重量。頓時，他心中出現(xiàn)了一絲不祥的預感。柳卓壽心想，下次回來時是不是見不到娘了？果然，剛回臺灣半年，老家就托信過來說，“娘病危，趕緊回來給娘送終?！?/p>
臺灣當時還沒有開放民眾探親，總是通過旅游的方式回大陸很容易暴露。一旦被發(fā)現(xiàn)，對于柳卓壽在臺灣家庭來說將會是一種威脅，最后也沒回去給母親送終。1985年，柳卓壽的母親去世了，享年84歲。
母親去世的消息傳到臺灣，柳卓壽傷心了好幾天。恰好又碰上西服店的生意不景氣，柳卓壽索性將店關門，退休在家。其實，自從孩子上了學以后，柳卓壽家就不怎么缺錢了。一來，他開著這家西服店。二來，他的太太在兵工廠工作，賺的錢比開店多多了。他們的大兒子，更是讀到生物研究學的博士。
1987年，臺灣開放民眾探親后，柳卓壽多次想回去，卻因為種種事情沒有如愿。1997年，柳卓壽說，“不等了，我要回家，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！”這時，臺灣的太太說，“現(xiàn)在開放探親了，不如你把大陸的太太接到臺灣生活，比你兩地跑方便多了?！?/p>
圖：回大陸探親的臺胞 非事件主人公
1997年，柳卓壽給老伴辦理了赴臺探親手續(xù)。剛開始，老伴還不愿意來，覺得和臺灣太太整天相處會很尷尬。柳卓壽向老伴保證道，“你放心，這是臺灣太太提出來的主意，說明她誠心誠意想讓我們團聚！”
1997年底，老伴來到了臺灣。剛來的時候，臺灣太太非常熱情，拿出各種好東西招待?？蓵r間一長，臺灣太太心里就不太高興了。原來，柳卓壽比臺灣太太大9歲，他退休的時候，太太還在上班。當時，臺灣太太白天去上班，老伴整天陪著柳卓壽進進出出。時間長了，臺灣太太難免會心生芥蒂。
臺灣的孩子們對老伴非常尊重，見面都會喊一聲“大媽”?？蛇@種稱呼也惹得臺灣太太不高興，她說，“叫媽就行了，還叫什么大媽”。其實，孩子的這種叫法無形中讓臺灣太太矮了一輩，成了“小媽”。更何況，眼前的三個孩子都是臺灣太太親生的，換誰都得生氣。
可這種事情又沒法開口直說，臺灣太太就把氣撒在柳卓壽的身上，經(jīng)常給他臉色看。臺灣太太一變臉，大陸的老伴也能感覺出來，根本住不踏實，就提出說想要回大陸。柳卓壽又再三勸她，“剛來就要回去，臺灣太太臉上會沒有面子，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容不下你，過段時間再回去吧！”
后來，柳卓壽找到了平衡的辦法。臺灣太太上班時，柳卓壽就陪著老伴兒出去轉轉。臺灣太太下班后，柳卓壽就多和臺灣太太聊聊天。直到半年后，大陸的老伴實在待不下去了，堅持要回大陸。見狀，臺灣太太也不再挽留，就讓老伴一個人坐飛機回了青島。
1998年，臺灣太太退休后，柳卓壽多次勸她，“你跟我回大陸定居吧！”可臺灣太太說，“我在臺灣有兒有女，在大陸舉目無親，不想回去！”其實，自從柳卓壽和大陸的家人聯(lián)系上以后，就一直想著回大陸定居的事情。他不僅出錢給兒子蓋起了二層小樓，還幫孫子買了汽車跑出租。在柳卓壽的資助下，大陸家庭的日子非常紅火。
圖：兩岸通郵后 正在處理臺胞來信的電視臺
后來，為了平衡雙方。柳卓壽每年都會回大陸住上半年，陪一陪老伴。然而，隨著年齡的增加，柳卓壽總感覺力不從心。每坐一次飛機，都要大半個月才能緩過來。
1999年，柳卓壽又回到了大陸，偶然間和老伴兒聊起定居的事情。老伴說，“你帶著臺灣太太回大陸定居吧，你們要是愿意來，我就把這套房子讓給你們，我搬去和兒子??！”聽了老伴的話，柳卓壽激動的問，“真的嗎？”老伴說，“我又不是小孩子了，騙你干什么！”
可惜，直到這兩位老人去世，臺灣太太也沒愿意回大陸看一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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