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：“當時的女子J獄有1100多人，其中有110多人，是因為遭受家庭暴力，把丈夫殺死的?！?/p>
每一個女犯身后，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心酸。
這些女人們，哪一個不是被逼到絕境，才痛下殺手的？
而女人們坐了牢，更苦的，是她們的孩子們。
父親被殺，母親在監(jiān)獄服刑。
那一年，有60多個孩子被政府安排到各種鄰居、親戚家里生活。
可是有很多孩子，生活狀況十分不好。
他們有的吃不飽飯，只能抓一些螞蚱，吃一些野草度日；
有的被虐待，選擇喝下老鼠藥自殺，年僅八歲；有的，已經(jīng)下落不明。
這些孩子，為什么要遭受這么多苦楚？
她在那一刻，做了一個改變許多人命運的決定——她要收養(yǎng)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。
至今為止，她一共收養(yǎng)了43名犯人的孩子。
她的名字，叫付廣榮。
（付廣榮近照）
她收養(yǎng)了犯人的孩子
2000年，付廣榮任職遼寧省法制教育中心主任。
中秋節(jié)時，她來到遼寧省女子J獄搞幫教活動。
活動一切順利，正當她準備離開時，一名女犯忽然從人群中沖向了她。
“求求政府，求求付主任，我進監(jiān)獄時拋下一兒一女，不知道他們現(xiàn)在怎么樣了？
請付主任幫忙找到他們，否則我真的活不下去了！”
女犯聲嘶力竭，淚如雨下，甚至跪下給付廣榮不停地磕頭。
孩子對一個絕望的母親來說，是所有未來的希冀。
孩子們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母親這一聲聲的呼喊中。
看到這樣的場景，付廣榮心里五味雜陳。
她必須答應這個女犯，這是救人命的事情。
她若是不應，孩子不知身在何處，這個母親，怕是也會失去對生的希望了。
于是，付廣榮便帶著女犯提供的照片和一些信息，前往目的地。
下了當?shù)氐幕疖?，還有72里的路要趕。
從早上出門，等找到孩子們的時候，天已經(jīng)黑透了。
（付廣榮找到女犯的孩子）
可是眼前的一幕，卻讓一身疲憊的付廣榮渾身支楞起來。
房子的門口雜草叢生，外墻墻皮脫落，雜物到處都是。
若不是屋里還有燈火，說是被人遺棄的“鬼屋”，也一點都不為過。
屋子里面，更是家徒四壁，只有兩間破小的房間。
一個小男孩坐在炕上，身上的衣服明顯不合身。
在昏暗的燈光下，孩子顯得更加面色饑黃。
一旁照顧他的王大娘，同樣骨瘦如柴。
王大娘知道了付廣榮的來意后，對她道出了一段心酸的往事。
王大娘的兒子智力有缺陷，40多歲了還沒成家。
黃艷華（女犯）被抓之前，求我收留她的一兒一女，她出來后就嫁給我兒子。
可是都四年了，還沒見到黃艷華的人。
“那還有個女兒呢？您的兒子現(xiàn)在在哪兒？”付廣榮問。
“姐姐半年前被人拐走了，我兒子出去找，到現(xiàn)在也沒回來。
兒媳婦沒娶成，我倒把兒子也搭進去了?！?/p>
“前天我不在家，孩子餓了，抓了人家一把玉米花吃，被人打了。
你是Z府，你把孩子領走吧，要是和我在一起，這孩子活不長。”
幾句話說完，王大娘的眼里已經(jīng)噙滿了淚水。
付廣榮聽完，什么話也說不出來，她的喉嚨被什么不知名的東西堵得死死的。
第二天，付廣榮給王大娘留下一些錢，便帶著孩子離開了。
一路上，付廣榮聽著孩子講自己和奶奶的故事，眼淚止不住地流。
生活的苦，怎么都落在了一個天真的孩子頭上了？
付廣榮想不通。
回到沈陽，她本想給孩子找個落腳之處。
可是找遍沈陽的孤兒院，卻都因為他的母親健在，他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“孤兒”，被拒絕收養(yǎng)。
在法律上，這些孩子只能算是“失依兒童”，算不上是孤兒。
可是，他們和孤兒又有什么區(qū)別呢？
怎么辦，難道把孩子再送回去受苦？
更不可能讓他流落街頭。
付廣榮心一橫：“沒有人接受他，我就自己養(yǎng)他。”
也就是從這一次開始，付廣榮走上了“收養(yǎng)之路”。
一個也是養(yǎng)，43個也是養(yǎng)
付廣榮收養(yǎng)了這個孩子的消息一出，J獄里便炸了鍋。
一天之內(nèi)，她能接到來自J獄的幾十個電話，都是希望她能幫忙找到自己的孩子。
甚至有一名女犯從三樓跳下，就為引起付廣榮的關注，請她也能幫助自己找孩子。
“一只羊也是放，一群羊也是放?！?/p>
既然一個能收，其他的總不能放著不管。
于是，付廣榮的漫漫尋子之路，便開始了。
（付廣榮看著孩子們的照片）
付廣榮回憶，令她印象最深的，是一對姐弟。
母親入獄后，把姐弟倆托付給孩子的叔叔照顧。
可是誰曾想，嬸嬸虐待這兩個孩子，甚至把姐姐逼上了絕路。
一個八歲的孩子，選擇喝老鼠藥結束自己的生命。
臨走前還拉著弟弟的手說，姐姐走了。
她到底經(jīng)歷了什么，付廣榮不敢想象。
隨后，弟弟被奶奶接回了家。
可是沒過多久，弟弟在一天夜里肚子疼痛難忍，一直哭著喊著要姐姐，在奶奶給他喝下糖水后才睡下。
誰知第二天早上，弟弟也沒了氣息。
付廣榮說：
“我們?nèi)サ臅r候，兩個孩子都已經(jīng)埋在屋后山坡上。
孩子的奶奶說，得把這倆孩子埋在看得見家的地方。
孩子媽媽出獄以后，起碼要找得到孩子?！?/p>
每每回憶到這里，付廣榮總是眼含淚水。
還有一對雙胞胎：王仁和王義。
“王仁王義，這對雙胞胎真是挺可憐的。
十歲的時候，他們的爸爸常常在外邊喝酒，然后回家把他們和媽媽打得厲害。
大過年，母子三人沒地兒去，媽媽領著他們上廟里過。
他們的媽媽殺爸爸時，倆孩子一起拿刀上去。
他們才十歲啊——心里能沒有陰影嗎？”
“金雪峰年三十晚上抱著我哭。
他大哥每到這天晚上就帶著他們爬到廣州最高的高架橋頂上，看著萬家燈火說——他們住高樓大廈，我們無家可歸。
咱們要學好技術，專門偷有錢的，我們也要住高樓大廈。
聽了之后，你覺得可怕。
假設把這樣的孩子放到社會上，行不行？——那是不行的。”
漸漸地，付廣榮把故事中的所有能找到的孩子，都接回了家。
這一接，就接了43個。
自己家早已住不下這么多孩子，于是付廣榮不顧家人反對，賣掉了自己的律師事務所。
加上母親房屋的拆遷安置費，甚至搭上了女兒的嫁妝錢，一共160萬。
在沈陽東郊買了10畝地，蓋起了樓。
這座樓，就叫陽光兒童村。
2001年9月，孩子們又重新有了自己的家。
而付廣榮救下的，不僅是這些孩子，更是這些孩子的母親。
（付廣榮與孩子們）
時任遼寧省女子J獄副J獄長的白靜坤說：
“自從付廣榮將她們的孩子接到兒童村后，為她們解決了后顧之憂，樹立了改造信心。
且大部分囚犯表現(xiàn)突出，還因此減了刑?！?/p>
除了孩子們的起居室，付廣榮還在陽光兒童村建立了一間反家庭暴力展覽館。
她說，反家庭暴力，是她一輩子的使命。
隨著孩子越來越多，陽光兒童村也越來越引人注目。
可隨之而來的，除了巨額的捐款，還有一大片質疑聲。
在質疑聲中堅定
2004年，兒童村的故事已經(jīng)被媒體報道多次，收到的捐款，超過了100萬。
這一百萬，怎么用的，是不是都用到孩子身上了？
許多人心里開始有了疑問。
（付廣榮的兒童村）
一旦故事中有了漏洞，就一定會有人順著漏洞發(fā)出疑問。
而這些揣測，足以讓整件事情變了性質。
因為兒童村沒有會計，很多賬目都是付廣榮一個人在做。
可是，畢竟不是專業(yè)的會計出身。
100多萬的款項，具體用在了哪一項，哪一項又用了多少錢，她實在說不清楚。
但是付廣榮說，這些錢，肯定都用在了孩子身上。
此話一出，質疑聲更大了，甚至有人懷疑付廣榮建兒童村的真實目的。
還有媒體針對這個問題再次對付廣榮進行采訪。
疑問1：兒童村的性質是什么？
疑問2：兒童村產(chǎn)權究竟是誰的？
疑問3：兒童村到底收到多少捐款？
疑問4：進賬和出賬有沒有明確的財務記錄？
疑問5：有多少用在給孩子們身上？
疑問6：兒童村的生活到底怎樣？
和現(xiàn)在的有些媒體一樣，怎么報道可以博人眼球，他們就怎么做。
當初這些孩子們無家可歸的時候，他們又做了什么貢獻？
且若是真的能把賬目算的那么精細，把性質了解的那么透徹，屆時又會有人說：
果然，一開始就準備把兒童村做成一家企業(yè)了。
付廣榮回憶，當年自己還有工作，白天要上班，晚上回去要操心40多個孩子。
加上要與各個部門溝通兒童村孩子們的問題，累得實在吃不消，有一次直接癱倒在家。
孩子們見狀都圍了過來，有的嚇得大哭起來。
他們真的很怕自己再一次失去家人。
這一幕被一位記者拍到了，卻配了這樣一段文案：
“ 兒童村的付媽媽自己都餓暈了，可想而知，那些孩子們在里面會是什么樣?！?/p>
這樣的斷章取義有很多，都讓付廣榮覺得不可思議。
人，怎么做都是不完美的。
后來，時任東陵區(qū)審計局副局長喬士林向記者證實：
“當年審計局成立了工作小組，歷時一周，從銀行、賬目到捐款進行了審計，未發(fā)現(xiàn)付廣榮存在經(jīng)濟問題?！?/p>
G方終于還了兒童村一個公道，風波暫告一段落，付廣榮又重新回到了為孩子們爭取權益的一線戰(zhàn)場中。
她上書遼寧省人大，致信全國人大代表，建議增加法律條文，讓“失依兒童”能享受到孤兒的待遇。
她全國各地的跑，去呼吁人們關注這些可憐的孩子。
好在，皇天不負有心人。
2005年，遼寧省Z府在關于孤兒認定的條款中加入了“父母服刑期間，尚沒有確定監(jiān)護人的未成年人，比照享受孤兒的待遇”。
2016年6月16日，G務院頒布《關于加強困境兒童保障工作的意見》提出：“對于服刑人員的缺少監(jiān)護人的未成年子女，執(zhí)行機關應當為其委托親屬或民政部門設立的兒童福利機構、救助保護機構監(jiān)護提供幫助?！?/p>
2019年，民政部、最高法、最高檢等12個部門發(fā)文：要進一步聚焦事實無人撫養(yǎng)兒童群體，建立和完善基本生活、醫(yī)療等相關措施，加強事實無人撫養(yǎng)兒童幫扶救助工作。
看到這一切，付廣榮說：“兒童村的歷史使命完成了?！?/p>
將“新孩子”送回社會
孩子們有了保障，付廣榮又關注到了另一個群體：重刑刑滿釋放人員。
坐過牢的人，是很難被社會認可的。
出來找工作，誰敢要？
這樣的群體，又有誰能關注得到呢？
還是付廣榮。
2018年3月，66歲的付廣榮發(fā)起了“媽媽送你去天國”項目——一家工作人員皆為重刑刑滿釋放人員的殯葬店。
（付廣榮的門店）
門店一共有三家，所有的工作人員皆為刑滿釋放人員。
每一個人背后，都有著不堪回憶的往事。
這些員工，都是付廣榮“新的孩子”。
其中一名叫成子的員工，曾被判死緩。
1980年，因為鄰里糾紛，他的姑姑被人砍死，媽媽身受重傷，自己躲在墻角里，逃過一劫。
那一年，他只有五歲。
雖然兇手被判處死刑，但是成子一家人的噩運并沒有停下。
三年后，兇手的弟弟入夜后沖進家里，砍傷了成子的母親，他自己也在混亂中失去了意識。
醒來之后，成子發(fā)現(xiàn)，爺爺奶奶、叔叔和妹妹都被殺死。
只剩下自己、弟弟和母親，自己的右眼也因被砍傷而失明。
這一次，成子的家里遭到了“滅頂之災”，而兇手，則逃之夭夭。
成子的心里遭受到巨大的創(chuàng)傷，他一面生活得膽戰(zhàn)心驚，一面發(fā)誓要承擔起大哥的責任，保護好剩下的家人。
日子就這么小心翼翼地過著。
直到他19歲時，聽到村里人說，仇家要找機會干掉他的弟弟，并揚言要他家“沒有好人”。
成子聽完，像是被電擊一般，渾身起了雞皮疙瘩，怔在原地。
他想了很久，做出一個驚人之舉：他拿上了殺豬刀，沖進仇家的家里。
一刀扎死了那個揚言要殺死弟弟的人，他則被當場抓獲。
他被判處死緩，還能有一絲活著的希望。
服刑期間，成子被安排干穿珠子的活。
他埋頭苦干，從六點早起，一直到晚上十點，日復一日。
因為表現(xiàn)良好，經(jīng)過三次減刑，成子出獄了。
可是出獄之后找工作，老板知道他殺過人，又被砍傷了右眼，樣子兇神惡煞的，沒有一個人敢要他。
（門店員工成子）
好在，他被獄友辣椒介紹到了“媽媽送你去天國”。
在這里，大家都有心酸的故事，都受過牢獄之苦，沒有歧視，也沒有指指點點。
成子在這里，找到了歸宿。
可是他還沒有一個真正的家，直到他遇見了李姐。
成子和李姐在一起，猛獸忽然變成了小羔羊，對李姐溫柔又心細。
李姐知道成子的心意，也知道他骨子里是個善良的人。
可是李姐的家人，怎么能接受一個做過殺人犯的女婿呢？
成子心灰意冷，想要求助付廣榮，他的“付媽媽”。
在此之前，付媽媽已經(jīng)撮合了多名刑滿釋放的人員成家。
這一次，她再次為自己的“兒子”成子出面。
“成子，你要是行，小李和你確定下來，你將來能對她好嗎？”
“那我指定的?！?/p>
“你能對她孩子好嗎？”
“那指定的?！?/p>
“應該有一顆懺悔的心，這樣以后的生活才能更好?！?/p>
一番勸導后，李姐更加堅定地選擇和成子在一起，也最終說服了家人。
2020年7月19日，付廣榮為這些有過故事的新孩子們，舉辦了集體婚禮。
其中包括辣椒、成子等人在內(nèi)，共有16位新郎。
“看到他們都有了工作，成了家，對我來說，就是最大的欣慰?！备稄V榮說。
陽光兒童村功成身退
2020年11月6日，兒童村因政府征地被強制拆除。
隨之消失的，還有反家庭暴力展覽館。
自那一天起，陽光兒童村徹底退下歷史的帷幕。
其中住過的女犯孩子，加上刑滿釋放的人員，一共有64人。
他們都是付廣榮的孩子。
（中間為付廣榮）
因為兒童村被拆除，自己的家也沒有了，付廣榮只被Z府安排去了臨時住所。
對此，付廣榮卻顯得很豁然。
她說：
“ 這64個孩子可以說是我一生的見證者。
如今，兒童村的孩子們都已經(jīng)長大了，我也老了。
如果將來，還有人記得有一個叫付廣榮的老太太曾經(jīng)做過64個孩子的母親，這就足夠了?！?/p>
當然，我們會記得這樣一位“付媽媽”，將半生的心血都投入到公益事業(yè)上，不辭辛苦地奔波與操勞。
我想，這就叫，大愛無疆吧。
作者：朱小鹿&一薈兒
責任編輯：Rex_01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