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廣州越秀區(qū)警方接到報警電話。
“喂,110嗎?東湖西路湖濱小區(qū)有人跳樓了!”
民警火速趕到現(xiàn)場調(diào)查,驅(qū)散圍觀人群,拉起警戒線。經(jīng)醫(yī)護(hù)人員鑒定,死者為兩名老人,均系跳樓自殺,因流血過多而當(dāng)場死亡。
“他們是住在二樓的劉叔和文姨,已經(jīng)年過六旬了,還有一對兒女,怎么這么想不開呢!”鄰居們面露惋惜之意,為兩位老人的突然離世感到震驚。
文姨和兒女
經(jīng)深入調(diào)查,民警才發(fā)現(xiàn),鄰居口中的“兒女”并非青壯年或中年男女,而是乳臭未干的小學(xué)生,雙胞胎姐弟的年齡還不滿10歲。
這也就意味著,兩位老人在年過五旬的高齡生下了這對兒女,可見對孩子的渴望之強烈。那么,如今的他們?yōu)楹斡忠蚕乱粚τ變?,雙雙赴死呢?
中年喪子,痛不欲生
對于一對夫妻來說,最痛苦的事莫過于中年喪子,猶如切膚之痛,痛不欲生。
1999年,家住廣州市越秀區(qū)的文姨與劉叔便經(jīng)歷了這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的喪子之痛。
文姨與劉叔是一對和藹可親、心態(tài)樂觀的夫妻,育有一子,名叫劉岳君。
文姨
文姨性格開朗、要強,平時主要靠拉煤、收破爛補貼家用。劉叔是工廠工人,工作態(tài)度一絲不茍、任勞任怨,在廠里聲望頗高。
唯一的兒子劉岳君,成績雖不好,早早輟學(xué)外出打工,卻也繼承了父母吃苦耐勞、穩(wěn)重踏實的優(yōu)良品質(zhì),對自己的未來有明確的規(guī)劃。
“1982年,國家推行計劃生育政策,只讓生一個孩子,我們夫妻老實,積極響應(yīng)了政策,只生了岳君一個娃。要是早放開二胎就好了……”
想到獨子劉岳君,文姨的眼中充滿了落寞與悲傷。
劉岳君
20歲那年,努力上進(jìn)的劉岳君有了創(chuàng)業(yè)的想法,打算開一家電腦維修店??赡魏钨Y金有限,他向父母尷尬地表達(dá)了自己囊中羞澀。
“兒子,你大膽干,爸媽支持你!有夢想就要馬上去實現(xiàn)!”
文姨與劉叔沒有任何猶豫,二話不說拿出了積攢了大半輩子的20萬,為兒子租了家門店,并添置了數(shù)碼設(shè)備。
“爸媽,等兒子以后賺錢了,給你們換新房子,讓你們享福!”
多么誠懇又真摯的承諾,只可惜兩位老人再也等不到了。
“他腦子靈活又聰明,性格踏實、肯干,整天埋頭在店里鉆研,生意也越做越好?!碧岬絻鹤樱瑒⑹宓难劭糁蟹褐鴾I花,卻充滿了自豪與驕傲。
一家三口的生活條件雖談不上富裕,卻也在朝著幸福與穩(wěn)定不斷前行。
誰承想,天道不公,造化弄人,一場車禍奪走了文姨夫妻的命根子。
20歲,在這個充滿朝氣與希望的年紀(jì),劉岳君徹底離開了美麗的世界,離開了深愛他的父母。
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擊潰了這對中年夫婦的心理防線,讓他們對生活徹底失去希望與信心。
劉叔不愿接受兒子的死亡,用抽煙麻痹自己,一包接一包不肯停下。文姨終日以淚洗面,茶飯不思,神情恍惚總感覺兒子還在身旁。
“孩子的死對他們打擊太大了,我們也不曉得怎么安慰他們。大概過了一個月,再見到文姨時,她的頭發(fā)全白了。”鄰居說。
失獨這年,文姨47歲,劉叔52歲,年約半百的他們攜手走過人生的一大半路,卻不知接下來該何去何從。
試管嬰兒,希望重生
“兒子離開后,再也沒人叫我‘媽媽’了。”
這是那段時間文姨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。
昔日的樂觀與堅強在文姨身上消失地一干二凈,而歡聲與笑語也從曾經(jīng)的三口之家徹底離開。
鄰居們見到這對面容憔悴的中年夫婦,都免不了一陣同情與傷心,也在盡力說些安慰人心的溫暖之語。
然而,這世上本就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。鄰居們出于好心的安慰在文姨夫婦身上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。
很長一段時間,老兩口都睡在兒子的臥室,感受兒子殘留的氣息與味道,連做飯時都會多添一副碗筷。
親戚實在看不下去,建議道:“有沒有想過再生一個?”
“怎么生?我都閉經(jīng)了?!?/p>
“自然受孕當(dāng)然不成,但你們可以做試管嬰兒?!?/p>
“試管嬰兒?”文姨第一次聽說這個帶有高科技的詞匯,也迫切地想了解,究竟是怎樣先進(jìn)的技術(shù),能夠讓無法生育的夫妻成功受孕。
在劉叔的支持與陪同下,文姨來到醫(yī)院咨詢。
“你今年47歲,屬于高齡產(chǎn)婦,即便是自然受孕生產(chǎn)都危險,做試管更是難上加上。再來,試管嬰兒的費用很高,你們要做好充足的資金準(zhǔn)備?!?/p>
醫(yī)生在了解完文姨的基本情況后,做出了理智的分析。
試管嬰兒
反觀文姨,在聽到只是“難”,而非“不可能”時,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,連忙握住醫(yī)生的雙手,欣喜地表示:“再難我也做,花再多錢我也做!”
而后,文姨夫婦又來到居委會辦準(zhǔn)生證,并將自己要做試管的消息告知身邊親友。不想,得到的都是清一色的反對意見。
“做試管,要吃排卵藥,要取卵,很痛苦的!”
“你都多大年紀(jì)了,何必呢?以你的年齡,可能會熬不??!”
文姨并非沒有考慮這些艱難的外在因素,然而此時,來自生理上的阻礙遠(yuǎn)遠(yuǎn)抵不過她內(nèi)心對于孩子的渴望。
為了做試管嬰兒,夫妻倆幾乎傾家蕩產(chǎn),孤注一擲。
或許是這份誠心感動了上蒼,也或許是來自死去兒子的庇佑,僅做一次試管,文姨便成功受孕。
成功的那一刻,文姨與劉叔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,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熱愛。
親友們紛紛來道喜祝賀,同時也為這個貧寒的小家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。
不過,生性要強的文姨顯然不愿接受外人的無償幫助,她更愿意自力更生,用自己的力量去養(yǎng)活孩子。
于是,懷孕6個月時,文姨仍會挺著大肚子外出拉煤。不論嚴(yán)寒酷暑,刮風(fēng)下雨,居民樓道上都會出現(xiàn)文姨艱難搬運煤氣罐的身影。
外人質(zhì)疑,孩子報怨
“你們這個年紀(jì),怎么接受這么先進(jìn)的技術(shù),不怕別人的閑言碎語嗎?”記者問。
“我們老了,就想要個后代。人家怎么說我也管不著,他們也不清楚我們家的情況?!眲⑹逭f。
就這樣,文姨忍著頻繁孕吐、腳背浮腫等強烈的懷孕反應(yīng),頂著來自外界的嘲笑、諷刺與不解,終于在2002年10月8日成功誕下一對龍鳳胎。
這一年,她50歲,邁入半百之年。
很快,“半百老人生下雙胞胎”的消息不脛而走,引來各大新聞媒體的爭相報道。
社會上的好心人士在得知文姨夫婦的故事后,紛紛施以援手,或捐錢捐物,或定期上門探望。此外,當(dāng)?shù)卣€特地為兩位老人申請了補助金。
文姨與劉叔更是肉眼可見的激動與喜悅,將雙胞胎分別取名為茵茵與亮亮,簡直愛不釋手。
“等兩個孩子長大,我們夫妻的苦日子也就熬到頭了?!?/p>
這是孩子出生后,文姨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。
茵茵和亮亮
那段時間,文姨夫妻總是一人推一輛嬰兒車,在小區(qū)或公園中溜達(dá)散步,熱情開朗地與每一個路人打招呼,喜悅之情溢于言表,好似走出了失去獨子的陰霾。
然而,年齡是不可更改的客觀因素。無論文姨夫婦如何積極上進(jìn),終究還是要面對生活帶來的一地雞毛。
“我一天最多睡5個小時,孩子們太鬧騰了,帶孩子簡直比拉煤還累。”文姨的眼神黯淡,仿佛失去了老來得子帶來的喜悅,只有說不盡的疲憊。
孩子尚在襁褓中時,文姨夫婦需要忍受永無止境的哭鬧,不分晝夜起來喂奶、換尿布或哄睡。此時,兩人分工明確,輪流睡覺,尚且能夠熬過去。
到了兩三歲,這個年紀(jì)的孩子正處于活潑淘氣、愛玩愛鬧的階段,折騰得兩夫妻根本吃不消。
文姨嚴(yán)重缺乏睡眠,時常頭暈?zāi)垦#粍⑹灞揪完P(guān)節(jié)不好,每次幫孩子洗完澡,都免不了好幾天的腰酸背痛。
此時,對于照顧孩子的艱辛,夫妻倆仍舊甘之如飴,表示在“再苦也值得”。
2008年,雙胞胎滿6歲,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。
廣州西周幼兒園的園長聽完文姨的事跡后,主動邀請夫妻倆送孩子來上學(xué),并免去一切學(xué)雜費用。
為了方便照顧孩子,文姨申請了幼兒園“保潔阿姨”的工作,每月可領(lǐng)到1000元工資。
或許是因為老來得子,文姨夫妻對孩子的教育方式倒像是老一輩的那一套,與年輕人的育兒方式截然不同。
劉叔每天送雙胞胎上學(xué)時,總會一肩背一個書包。
對此,老師曾委婉勸說應(yīng)該讓孩子自己背,培養(yǎng)他們獨立自主的能力,可劉叔卻不以為然,回答道:“趁我現(xiàn)在能背,多幫他們背幾天?!?/p>
幼兒園里,文姨總是不分時間、場合跑到班級尋找一雙兒女,并給他們擦汗、喂水甚至喂飯,連上廁所也要搭把手。
為了照顧雙胞胎,文姨夫婦付出了大量時間、精心與愛,但這些關(guān)心與照顧卻在不知不覺間轉(zhuǎn)變成了“溺愛”,傷人又傷己。
后悔生子,雙雙自殺
“老師,我頂不住了,我后悔生下這對孩子,這其實就是在害他們。”
這是文姨與劉叔對外發(fā)出的最后一絲求救信號,可無人在意,無人幫助,以至于釀下一場不可挽回的悲劇。
文姨和劉叔一家
隨著雙胞胎年齡的增長,文姨夫婦在育兒上越來越力不從心。除了身體上的疲憊外,更多是來自精神上的受挫與打擊。
“文姨不會做飯,做的菜都是清湯寡水的,不符合小孩子的胃口,所以雙胞胎比尋常孩子瘦弱。”幼兒園的園長說。
“兩個小孩的成績本來很好,但文姨夫妻都是小學(xué)初中文化,沒辦法輔導(dǎo),學(xué)習(xí)慢慢就退步了?!毙W(xué)班主任說。
起初,文姨夫婦受到的僅有來自外界的質(zhì)疑與不解。
久而久之,隨著家庭開銷的日益增加,雙胞胎也學(xué)會了攀比和發(fā)泄不滿,給了父母致命的一擊。
“爸爸,為什么我們家老不開火做飯,大伯家天天都是大魚大肉,我真想當(dāng)他家的小孩。”
“媽媽,為什么我們家這么窮,連身上穿的衣服也要縫縫補補。別的小朋友都能去興趣班,我也想去……”
每當(dāng)聽到這些抱怨,文姨與劉叔總覺得心口堵得慌。
一是對孩子有愧,心中無地自容;二是后悔當(dāng)初生子的決定,白白給自己找罪受。
漸漸地,文姨變得沉默寡言,精神越發(fā)不正常,甚至患上被害妄想癥,總覺得有人要害她。
情緒激動時,文姨還會用頭瘋狂撞擊墻壁。雙胞胎嚇得哭鬧不止,向大伯求救:“媽媽瘋了!”
恢復(fù)清醒時,文姨對醫(yī)生表示:“我實在沒能力養(yǎng)這對孩子了?!?/p>
與此同時,劉叔的精神也接近崩潰,常常失眠,好不容易睡著覺,也會成宿成宿地做噩夢。
每隔幾天,劉叔都會上一趟居委會,詢問有沒有人愿意照顧自己的孩子,像在交代后事、尋找后路一般。
2012年2月7日,文姨的精神徹底瓦解,她來到頂樓,打算一躍而下。幸得鄰居及時撞見,成功將其勸下。
然而一個人只要有了求死的心思,任何人都攔不住。
事發(fā)小區(qū)
2月10日,文姨再次走上居民樓天臺,毫無留念地縱身一躍,結(jié)束了凄苦又艱難的一生。
劉叔大約是心灰意冷了,追隨妻子的腳步,從高樓一同墜落。
這一年,兩位老人的生命分別定格在60歲與65歲,本該是安享晚年的年紀(jì)。
至于被父母雙雙拋下的體弱多病的雙胞胎,則被西周教育研究所的徐西周所長收養(yǎng)。
他承諾會盡力照顧好姐弟倆的生活,供養(yǎng)他們到高中為止。
心理咨詢室里,弟弟亮亮在紙中寫到:“爸爸媽媽,你們?yōu)槭裁匆??你們走了為什么不告訴我?”
這個問題,想必文姨和劉叔本人也無法作答。
曾經(jīng),夫婦二人為了有個寄托和希望而堅持生子;如今,這份希望反而變成了絕望,將二人逼近人生的死胡同,甚至因此丟了命。
由此可見,生養(yǎng)孩子要結(jié)合自身的實際情況,莫要為了“傳宗接代”而過分強求生子,以至于無力撫養(yǎng),最后傷人又害己。
關(guān)鍵詞: 試管嬰兒 痛不欲生 跳樓自殺 一絲不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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